张大山把安全帽往水泥板上一掼,黄尘腾起半人高。
工头刚发的三千块工资在裤兜里发烫,这是他蹲在二十八层脚手架上一砖一砖砌出来的血汗钱。
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。
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夏日蝉鸣:"哥,爹咳血了,县医院说要马上开刀......"夕阳把长途汽车站的铁皮屋顶烤得发红。
张大山攥着车票蹲在台阶上,指甲缝里的水泥灰怎么搓也搓不干净。
对面小贩正往泡沫箱里码灰褐色的菌子,戴金链子的男人甩出一沓钞票:"云南来的松茸?
我全要了。
"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张大山太阳穴。
他想起后山那片松树林,每年雨季,褐色的伞盖会在腐叶堆里顶出小鼓包。
上周帮王婶修屋顶,她还念叨城里人花大价钱买这些"山猫蛋"。
客车在盘山路上颠簸时,张大山摸出记工分的本子,借着车灯在背面写写画画。
收购价八十,运费......车忽然急刹,他的钢笔在"野生菌"三个字上划出长长的裂痕。
"不要命啦?
"司机探出头骂。
穿补丁衫的老汉拖着竹篓蹒跚而过,篓子里灰扑扑的羊肚菌沾着新鲜苔藓。
第二天鸡还没叫,张大山己经蹲在村口老槐树下。
面前两个尿素袋鼓鼓囊囊,露出的菌柄还带着晨露。
昨晚他跑了七户人家,把手术费连同妹妹的嫁妆钱全换成了山货。
"哟,大学生改行当二道贩子了?
"摩托轰鸣声里,村长儿子李强摘下墨镜。
轮胎碾过装菌子的布袋,乳白的菌褶顿时沾满红土。
张大山拳头攥得咯咯响,指甲陷进掌心的旧茧。
他想起病床上父亲凹陷的颧骨,松开手抹了把脸:"强哥说笑呢,挣点辛苦钱。
"药材市场人声鼎沸时,张大山正被保安往外推搡。
他的解放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首打滑,尿素袋在挣扎中裂开,松茸滚落到一双米色高跟鞋前。
"这是......大别山红松林的一级松茸?
"浅香槟色套装的女子弯腰拾起菌子,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瓷砖上叮咚作响。
她身后穿藏蓝西装的助理立刻递上湿巾。
张大山看着对方用镊子拨开菌丝,心脏快要跳出喉咙。
忽然想起那些菌子是用化肥袋装的,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淌。
"品相不错,可惜保存不当。
"女子示意助理打开真皮公文包,"按市价八折,现金还是转账?
""林总监!
"二楼匆匆跑下个秃顶男人,"荣昌集团的订单我们还能再谈......"张大山耳朵嗡嗡作响。
他看见女子胸牌上"林若曦"三个字泛着金边,想起医院催款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。
尿素袋的塑料绳勒进肩胛骨,喉咙里泛着铁锈味:"能不能......再加点?
"林若曦的睫毛在晨光中颤了颤。
她注意到男人磨破的领口下,锁骨处有道蜈蚣似的伤疤,那是扛钢筋留下的印记。
"按市场价加三成。
"她突然说,在助理惊讶的目光中抽出名片,"下次首接打我电话,用冰袋运输。
"张大山蹲在银行ATM隔间里数钱时,指尖还在发抖。
妹妹的短信提示音不断响起,他抵着金属墙慢慢滑坐在地上。
玻璃门外,城市霓虹刚刚亮起,映亮他通红的眼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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