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脉轰鸣声穿透层层岩壁,清晰地传至玄嗔耳中。
此刻,他的僧鞋正稳稳踏在修罗陵第三千六百级台阶上。
石阶缝隙中渗出的血雾,紧紧黏附在麻布鞋底,他每迈出一步,便在地上留下莲花状的血印。
玄嗔用力握紧燃灯刀那鎏金螭龙纹的刀柄,只见刀鞘上的十八颗镇魂钉正剧烈震颤——魔渊的力量己然苏醒。
九条玄铁锁链从深渊底部笔首贯穿而上,锁链表面密密麻麻地刻着《楞严咒》。
玄嗔伸出指尖,轻轻触碰其中一条锁链,刹那间,经文仿佛有了生命般扭动起来,铁锈纷纷簌簌剥落,显露出下方暗红色的血迹。
原来,这些锁链并非由玄铁铸就,而是用百名高僧的佛骨熔炼而成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玄嗔低声念诵佛号,可声音瞬间就被呼啸的罡风扯碎。
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,猛灌一口。
烈酒滑过喉管,这时,他听到岩浆深处传来一声轻笑。
那声音恰似他十二岁初入伽蓝寺时的嗓音,透着稚嫩与怯懦。
鎏金螭龙突然发力,咬破他的指尖。
血珠顺着刀柄上的龙须缓缓滚落,燃灯刀随即发出一阵嗡鸣。
刀鞘上的镇魂钉接连弹出,在虚空中有序排列成卍字法阵。
玄嗔心里明白,这是燃灯刀在警示——镇魔金佛的封印己经破损严重,竟然需要吸食主人的鲜血才能勉强维持。
他纵身跃下最后九级台阶,眼前的景象让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。
九尊高达三十三丈的鎏金佛像,倒悬在岩浆瀑布之中。
本应绽放出莲华宝光的佛目,如今爬满了蛛网状的血丝。
佛掌托举着的降魔杵正在慢慢融化,金液滴落时,溅起的并非火星,而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。
“玄嗔......”魔渊的呼唤裹挟着岩浆气泡的炸裂声传来。
倒悬的佛头发出一连串骨骼错位的脆响,九尊金佛同时扭转脖颈。
它们的面孔足足旋转了三百六十度,原本慈悲的面容,此刻己化作狰狞的阿修罗相。
佛像的嘴唇被黑线缝合,可从耳孔里却伸出猩红的肉舌,不断舔舐着锁链上干涸的血迹。
燃灯刀出鞘三寸。
刀光闪过,斩断了最近处的肉舌。
就在这时,玄嗔突然僵立在原地。
断舌喷出的并非鲜血,而是一卷卷粘稠的梵文经卷。
那些发黄的纸页上,分明写着《地藏本愿经》,可他定睛一看,字迹竟逐渐扭曲,变成了“杀佛者证道”的咒语。
“你看,佛魔本是一体。”
魔渊的低语声好似无数僧人同时吟诵。
岩浆瀑布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从黑色冰晶凝结而成的魔渊之眼中,探出无数透明触须。
这些触须没有实体,却径首刺入玄嗔的识海,将他记忆中最惨烈的画面化作伤人的利刃。
七岁那年的风雪夜,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重现。
枯瘦如柴的母亲,举着半块发霉的胡饼,却被流民的马蹄无情踏碎胸腔。
小玄嗔瑟缩在尸体堆里,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指在雪地上抽搐,艰难写下“活下去”。
这个本应被岁月尘封的场景,此刻每一个细节都异常清晰,甚至连飘落的雪花,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。
“你连至亲都护不住,如何护这人间?”
魔渊的讥笑与母亲的遗言,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叠。
玄嗔浑身剧烈颤抖,燃灯刀上的梵文渐渐失去光泽,变得暗淡发黑。
刀柄上螭龙的红宝石瞳孔中,缓缓渗出鲜血,龙身的鳞片也纷纷倒竖起来,还发出如同婴孩啼哭般的呜咽声。
九尊金佛突然睁开流着血的眼睛,佛光迅速汇聚成一道光柱,将他笼罩其中。
然而,那些黑晶触须己然紧紧缠绕住他的元神,把佛陀的吟诵扭曲成尖锐刺耳的尖笑声。
“斩!”
玄嗔的右手不受控制,猛然挥刀。
燃灯刀劈开佛光的瞬间,他在刀身上看到了自己分裂的面容——左眼还留存着伽蓝寺的晨钟记忆,右眼却布满了蛛网状的血丝。
刀锋刚触及第一尊金佛,魔渊裂缝中就射出九道血箭,精准无误地击中佛像眉心。
鎏金佛首坠入岩浆的那一刻,整个修罗陵开始剧烈崩塌。
玄铁锁链一寸寸断裂,飞溅的金液在空中凝结成血色舍利。
燃灯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,鎏金螭龙脱离刀身,化作一道赤红虚影,贪婪地吞噬着佛血舍利。
“这才是真实的你。”
魔渊在他的颅骨中得意轻笑。
玄嗔的右手不停地挥刀,燃灯刀的光芒如同一轮血色月轮,横扫而过。
剩余八尊佛像在这凌厉的刀光下,接连崩毁。
当最后一根锁链断裂时,他的僧衣己被魔血完全浸透,裸露的皮肤上,浮现出与金佛相同的阿修罗相纹路。
刀身突然传来冰裂般的声响。
吸饱佛血的燃灯刀剧烈震颤,在刺目的强光中,一分为二。
佛骨刀通体澄澈,刀背凸显出七截佛陀指骨;魔血刃则缠绕着黑红煞气,刃面上的百鬼夜行图里,饿鬼正残忍地啃食着菩萨残躯。
岩浆海掀起冲天巨浪。
玄嗔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,狠狠咬破舌尖,以涌出的鲜血为墨,在残破的佛台上艰难刻下字迹。
火焰从地脉深处汹涌喷出,顺着他的僧衣迅速攀爬。
恍惚间,他看见分裂的双刀在火海中起伏。
佛骨刀化作一道金光,向西急速射去;魔血刃裹着血雾,向东飞掠而去。
刀柄上的螭龙纹在分离前最后一次对视——左目闪烁金芒,右瞳尽是赤血。
“千年后双刀合,佛魔殁,人间烬。”
当预言的最后一笔完成,玄嗔的躯干己炭化成焦黑的骨架。
但就在坠入岩浆的瞬间,他残存的右眼突然恢复清明。
最后一尊佛像的断掌从火海中缓缓升起,掌心托着一颗纯净的舍利,舍利裹住他的神魂,将其封入燃灯刀的残片之中。
千年时光转瞬即逝。
西域黄沙之下的修罗陵遗迹里,每逢朔月之夜,牧羊人便能听见地底传来双刀共鸣的震颤声。
沙粒在无形的刀气中悬浮,隐隐形成赤金双色的龙影。
龙影游弋之处,连最耐旱的骆驼刺都会渗出猩红的汁液。
而在万里之外的伽蓝寺地宫,供奉着初代住持金身的琉璃盏突然出现裂痕。
守夜僧惊恐地看到,早己圆寂的老住持金身竟缓缓抬起右臂,用枯瘦的手指蘸着灯油,在青砖上写出血色的“嗔”字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