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潮气在青砖墙上晕出深浅水痕，槿棠蹲在诊所门槛前挑拣草药。
父亲特制的九宫格竹匾里，晒蔫的鱼腥草和新鲜采摘的艾叶交叠成深浅不一的绿，像极了江绪那件总也洗不干净的旧校服——领口泛着洗衣粉的白，袖口却总沾着不知哪蹭来的青苔。
"第三筐了。
"二哥槿炀斜倚着门框啃西瓜，汁水顺着指缝滴在门槛石凹陷处。
那里有道月牙形的豁口，是江绪十岁那年扛着米袋摔的。
槿棠至今记得他龇牙咧嘴还要逞强的模样，膝盖渗着血却非说要去给王婆婆送降压茶。
蝉鸣突然断了半拍。
后墙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，混着忍冬藤簌簌落地的声响。
槿棠冲出去时，江绪正龇着牙揉脚踝，白衬衫肩线裂开的口子里露出渗血的擦伤。
"别动。
"她刚按住他手腕，大门外就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。
母亲提着印有"市立医院"的公文包疾步走来，手术帽的压痕还留在额前。
"又翻墙？
"母亲蹲下身时，槿棠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那双常年握手术刀的手利落地检查着江绪的伤势，指尖在脚踝肿胀处轻轻一按，少年立刻倒吸一口冷气。
"轻微扭伤，没伤到骨头。
"母亲从包里掏出便携冰袋，熟练地裹上纱布敷在伤处，"伤口需要清创。
"她抬头看了眼天色，"先吃饭，吃完我给你处理。
"江绪耳尖突然红了："不用了林姨，我回家...…”"少废话。
"母亲打断他，从包里变魔术般拿出两盒牛奶，"你舅舅今晚夜班，家里冷锅冷灶的。
"她转头对厨房喊："老槿！
多盛碗排骨汤！
"槿棠看着母亲利落地收拾医药包，手术剪在她指间闪过一道银光。
那是双救过无数人的手，此刻正轻轻拂去江绪发间的草屑。
"林医生今天做了三台手术。
"槿炀凑过来咬耳朵，"还能一眼看出这小子是饿着肚子的。
"厨房飘来玉米排骨汤的香气。
父亲系着沾满中药渍的围裙出来，手里还攥着炒药铲："绪小子，尝尝我新配的健脾膏方。”
江绪被推着往屋里走，右脚悬空不敢着地。
槿棠看见他偷偷把染血的纸巾团成小球塞进口袋，就像小时候藏起摔碎的体温计那样。
"等等。
"母亲突然叫住他，从包里拿出支软膏，"先涂这个，抗生素的。
"她拧开盖子时，槿棠注意到母亲指甲修剪得极短，甲缘还有些泛白——那是长期泡消毒液留下的痕迹。
江绪站在玄关不敢动，生怕鞋底的泥弄脏地板。
母亲首接把他按在换鞋凳上，三两下解开他沾满草汁的鞋带："伤口沾水了吗？
""没...没有。
"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，目光躲闪着不敢看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。
槿棠突然想起有次去医院给母亲送饭，看见她在急诊室训斥个不肯缝合的醉汉。
此刻她给江绪擦酒精的动作却轻得像在对待新生儿。
"好了，去洗手。
"母亲拍拍他肩膀，"记得用肥皂。
"转身时她白大褂后摆扫过药柜，带落几片干菊花。
槿棠弯腰去捡，听见母亲低声对父亲说："这孩子踝关节旧伤复发，明天带他去拍个片。
"餐厅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。
江绪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，面前摆着冒热气的汤碗。
灯光下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，捧着碗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。
"吃啊。
"槿炀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，"我妈炖的汤能续命。
"江绪低头喝汤的样子像个虔诚的教徒。
槿棠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，一滴汗顺着鬓角滑到下巴。
母亲坐在对面，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，又转向窗外的夜色。
诊室的铜制药秤突然发出轻响。
戌时三刻，秤砣准时偏向"当归"的刻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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