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被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惊醒的。
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鼻腔，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一块沾着粉笔灰的黑板。
蝉鸣声穿透教室玻璃，九月阳光斜斜地洒在课桌上，前排女生马尾辫的发梢泛着浅金色光晕。
"林琛！
"粉笔头精准地砸在课桌边缘，弹起的粉灰扑簌簌落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。
班主任老张的吼声惊得他猛然站起，膝盖撞到桌板发出闷响。
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，这些面孔既陌生又熟悉，像是褪色的老照片突然被泼上了水彩。
"这道题你来做。
"老张敲着黑板，三角函数公式像一群振翅欲飞的白鸟。
林琛恍惚地走上讲台，粉笔触到黑板的瞬间突然清醒——这是2013年9月2日，高二开学的第三天。
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，粉笔折断时扬起的细尘呛进喉咙，前排女生捂着嘴咳嗽，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和记忆里分毫不差。
下课铃响起时，林琛冲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。
镜中少年有着青涩的下颌线，校服领口翻得歪歪扭扭，左眉那道淡疤是初中打篮球留下的。
他拧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冷水，耳畔又响起急诊室仪器尖锐的嗡鸣，刹车时橡胶摩擦地面的刺响，还有那个被他推开的小女孩惊恐的哭声。
回到教室时，风掀起了蓝色窗帘。
靠窗第三排的座位空着，阳光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界，一本《百年孤独》摊开在光斑里，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。
"那是苏雨晴的座位。
"前桌陈浩转着圆珠笔，"校花就是不一样，开学三天请了两次假。
"林琛盯着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。
前世他首到毕业典礼才敢首视那个总坐在光晕里的少女，此刻却清晰记得她站在领奖台上时，裙摆被穿堂风吹起的弧度，记得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，话筒将清冷的声线放大到微微失真。
办公室的门虚掩着，林琛抱着作业本站在走廊里。
透过门缝能看到老张的保温杯冒着热气，窗台上那盆绿萝垂下的藤蔓在地面投下蜿蜒的影子。
"谢谢老师。
"清泉般的声音让林琛的手指骤然收紧，作业本边角在掌心压出红痕。
少女从门里退出来时发梢扬起薄荷香，白色帆布鞋堪堪停在他脚尖前三厘米处。
苏雨晴抬头时，林琛看见她左耳后别着的珍珠发夹滑落一缕黑发。
前世他在毕业纪念册上见过这张照片——少女站在樱花树下，同样的发夹别在鬓边，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：致林琛同学，祝前程似锦。
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，那本纪念册在他车祸后被鲜血浸透了一角。
"同学，你的东西掉了。
"林琛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银色钢笔。
这是他在急诊室最后清醒时握着的笔，医生用它签过病危通知书，此刻笔帽上刻着的"苏"字在阳光下微微发亮。
苏雨晴接过钢笔时指尖擦过他掌心，睫毛颤动像停驻的蝶："谢谢。
"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林琛的手腕，走廊尽头有穿堂风掠过，带着初秋特有的、阳光烘烤过的桂花香。
物理课代表竞选到第七分钟时，林琛举起了手。
老张推了推眼镜："你要当课代表？
上次月考物理68分的人？
"教室里响起善意的哄笑，前桌陈浩拼命拽他衣角。
"我想试试。
"林琛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变成坚定。
前世他缩在教室后排，看着苏雨晴收发作业时白皙的手指拂过每一本练习册，看她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马尾辫摆动的频率。
此刻讲台上粉笔灰纷纷扬扬，他在黑板写下名字时，听见后排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。
放学时暴雨突至。
林琛在车棚看见苏雨晴对着漏雨的铁皮顶棚皱眉，她单肩挎着帆布包，怀里的作业本用塑料文件夹仔细包好。
当他把自己的深蓝雨伞塞过去时，少女惊诧的眼神让他想起急诊室那晚的月光。
"物理课代表要帮老师拿教具。
"他胡乱扯了个理由冲进雨里，校服衬衫瞬间贴在背上。
雨滴砸在眼皮上生疼，心脏却跳得比前世抢救时还要剧烈。
转过教学楼拐角时，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混合着雨声，像某种隐秘的和弦。
苏雨晴举着伞追上来，发丝沾着细密的水珠："林琛同学。
"她声音很轻，却轻易穿透了雨幕，"你的伞..."话没说完突然顿住，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肩头。
远处传来闷雷，林琛看见她耳尖泛起薄红，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。
雨帘模糊了整个世界，只有伞骨上滑落的水珠清晰可辨。
他们隔着半米距离往校门口走，水洼倒映着少年少女被风吹乱的衣摆。
林琛闻到若有若无的橙花香，混着油墨和纸张的气息——是苏雨晴怀里抱着的作业本味道。
"明天见。
"在校门口分开时，苏雨晴把伞往他手里塞。
林琛后退半步摇头："我家近。
"转身跑进雨里时，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"等等"，却假装没有听见。
积水的路面倒映着灰紫色天空，他数着自己心跳的节拍，一步，两步，首到转角处才敢回头。
暮色中苏雨晴仍站在原地，雨伞微微倾斜露出小半张侧脸。
隔着雨幕看不清表情，但林琛确信她朝这个方向望了很久。
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，掏出来看到班级群消息在跳动，他却在潮湿的屏幕上看见自己上扬的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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