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国,边塞镇。
这是一座很小的塞外城镇。
小镇只有一条街,街上有家小酒坊。
酒坊里唯一的伙计是个少年,少年十七八岁,名字叫做顾九。
在这家小酒坊里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老板喝酒睡觉屁事不管,伙计起早摸黑养活全家,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。
对于少年顾九来说,这还真是一个悲惨的人生。
顾九倒也不是没反抗过,奈何酒坊老板武功高强,每次反抗都以挨一顿胖揍而告终。
“天天喝酒睡觉,干脆喝死得了!”
“一把年纪连个媳妇都讨不到,这辈子也就是个光棍命了!”
对于老板的此等不仁不义之举,鉴于打架打不过,顾九便只能奉上诸如此类的各种恶毒诅咒,从言语上来扳回一城。
对于顾九的恶毒诅咒,老板倒也浑不在意。
倒不是老板多大度,只是每次顾九对他进行言语诅咒时,最多讲到第三个字,他就己经昏睡过去了。
睡着了,自然也就听不见,听不见,便也就浑不在意了。
……这是一个午后。
如往常一样,老板正在酒坊酣睡,顾九则在溪边挑水。
当顾九打满水正准备往回走时,忽见两匹快马朝他飞来。
“喂,小子,边赛镇可是往前走?”
快马悬停在顾九跟前,其中一人勒马而问。
顾九默不作声,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你是镇上人?”
顾九点头。
“此地离镇上还有多远?”
“五十里。”
顾九开口答道。
“有劳了。”
快马随即疾驰而去。
不一会儿,快马又朝着顾九折返而来。
“小子,你住在镇上?”
顾九点头。
“此地离镇上有五十里?”
顾九仍是点头。
“你在撒谎。”
“我为何撒谎?”
顾九不解,反问。
“五十里地,空着手凭脚力跑一个来回都需一日有余,挑着担水岂不是要两三日?
哪有人会到如此远的地方来挑水,还说你不是在撒谎?”
顾九闻言,恍然笑道:“阁下有所不知,这条小溪不一般,是由一口古泉汇聚而成,我这担水是挑回去酿酒用的。”
“哦?
古泉水酿酒,你家是开酒坊的?”
顾九点头道:“没错,老酒鬼说好酒需得好水酿,此古泉便是酿造好酒的好水。”
“老酒鬼是谁?”
“就是酒坊的老板,我是坊里的伙计。”
“有趣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顾九。”
“沽酒……沽酒客来风亦醉,卖花人去路还香,好名字。”
“不是沽酒,是顾……。”
还未等顾九纠正,快马就己经再次扬长而去了。
“我叫萧景,江湖路远,后会有期!”
驿道那头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。
……顾九挑着水刚回到酒坊,就看到老板正把两人往酒坊外面轰。
“什么‘酒绝苏见青’,不认识不认识,不买酒就快走,别打扰老酒鬼我睡觉!”
老板睡眼惺忪,嘴里还不住的嚷嚷着。
顾九走近一看,那被老板轰出来的二人不是旁人,正是刚才在溪边找他问路的二人。
“这么快又见面了。”
“是啊,幸会幸会。”
顾九挠头笑道。
“告辞,后会有期。”
短短半日,这两匹快马第三次在顾九面前扬长而去了。
……“老酒鬼,这二人是干嘛的?”
顾九问。
“谁……谁知道呢……说是有个什么品酒大会,来邀请我去参加……”老板打了个酒嗝,原地昏睡过去。
“品酒大会是什么?”
顾九边往水缸里倒水边问。
“呼……”老板己经鼾声如雷了。
“您老要不要去?”
顾九又问。
“不……不去。
什……什么小破庙,也想请老酒鬼这尊大……大佛,白日做梦……”老板西仰八叉躺在墙边,好似在说梦话。
“我看白日做梦的是你这个老酒鬼吧,一天到晚把自己灌个烂醉,不是喝酒就是睡觉。”
顾九一边吐槽,一边自顾自的在院子里干起酿酒的活计来。
“刚……刚才那两人你认识啊?
还跟你打招呼。”
躺在地上的老板没有理会顾九的吐槽,反而开口问道。
“不认识啊,就是刚才溪边打水的时候碰巧遇到,找我问了个路。”
顾九道。
“我……我可告诉你啊,这二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,尤其是那个老的,我看着颇有几分眼熟,而……而且他武功深不可测,连我都看不出深浅来,你小子最……最好别招惹他们,嗝~”老板半截身子从地上支了起来,从腰间摸出一只酒葫芦,猛灌一口说道。
顾九闻言心中一惊:“仇家?”
“不……不像。”
老板摆摆手,喝完酒又重新躺回地上了。
顾九长出一口气道:“不是来寻仇的就好,你看我这一天忙成什么样,又是挑水酿酒,又是看店卖酒,哪有什么闲功夫去招惹人家。”
“罢咯……!”
老板发酒疯似的一声仰天长叹,随后借股着酒意突然吟唱起诗句来。
“雪照山城玉指寒,一声羌管怨楼间。
江南几度梅花发,人在天涯鬓己斑。
十五年如白驹过隙……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呐……”老板吟唱完诗句,便又一头栽倒在地,呼呼大睡了起来。
醉酒之人总是如此,人来疯,说胡话。
可醉言醉语中,多少也带着点酒后真言。
正所谓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听到老酒鬼这番疯言疯语,顾九不免一阵心生感慨。
他喃喃道:“可不是吗。”
“十五年前你把我从好山好水的江南带到这荒凉的塞北,那个时候我才不到两岁吧,就这么点大。
现如今,都己经长成和你一般高了。”
顾九像是在说给男人听,又好似在自言自语。
“好一个‘江南几度梅花发,人在天涯鬓己斑’,说起来你家乡的梅花都开十五茬啦。
哼,真是想不到啊,你这老酒鬼也有想念家乡的时候。”
顾九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活计,一屁股坐到了男人身旁。
“来,让我找找看,看看这个‘远在天涯的人’白了几根头发了。”
顾九说完便在男人那乱作一团的头发里胡乱扒拉了起来。
“哎呀别闹,滚蛋滚蛋!
再吵我睡觉闹揍你了啊!”
老板闭着眼睛,不停用一只胳膊挡开顾九的手,嘴里还不耐烦吵嚷着。
“老酒鬼,我问你几件事呗。”
顾九停止了玩闹,突然正色道。
“嗯?
有……有屁赶紧放。”
老板仍闭着眼睛。
“你说……都这么多年了,也没见有人上门寻仇啊,我觉着吧……你是不是谨慎的有些过头了?
到底是什么仇家啊,能把你逼成这样?
你不是还挺厉害的吗,老吹自己是什么‘酒剑双绝’,听名字倒是怪唬人,实在不行你就跟他们打呗。”
“老……老酒鬼我自然是不怕,这不是带着你这个小拖油瓶吗,呼……”老板说完便又死死的睡了过去。
同以往的每次一样,顾九只要问到这方面的问题,男人就能立马睡着。
顾九知道老酒鬼是在有意回避他这个问题。
虽然从小到大顾九己经问过无数次了,但老板总是不愿意说。
他不愿说,想必是有他的苦衷吧。
一首以来,顾九也都是个善解人意的懂事孩子。
日头西下,天边残阳如血。
酒坊的院子里,男人躺在地上鼾声如雷,少年则坐在他旁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。
“有时候好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,比如吧,明明从小逼着我练武,却不许我人前显露,被镇上那几个兔崽子欺负了,也只许装孙子忍着。”
“明明你老酒鬼酿的一手绝世好酒,可咱酒坊里却从来不卖你的那些好酒,天天弄些次品来滥竽充数,你知道把那些烂酒卖出去有多难吗?
也亏的是我镇上人缘还不算太差,要不然咱爷俩早去戈壁滩上捡石子吃了……”“还有,你说隐姓埋名躲仇家,躲就躲吧,在这小镇上安安稳稳卖一辈子酒倒也合我心意。
可你又天天晚上不让睡觉,逼着我熬夜读一大堆破书,这又是闹哪一出?
咱就是说,这再饱读诗书,酿酒卖酒的这活计它也用不上啊。
还是说,你指望有一天,我去京城高中状元给你出人头地?”
“呼……”老板的鼾声震天响。
“你自己过的拧巴,还非得逼着别人和你一起拧巴……老酒鬼,你不累我还嫌累呢!”
“呼……”“算了,你也别往心里去哈,我就是发发牢骚,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知道你以前风光的很,弄成现在这样也都是因为我,唉,一个大老爷们把我养大也挺不容易……”“呼……”……茫茫戈壁上,远处笔走龙蛇的山峦正在吞噬着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。
两匹快马在其间飞驰。
寒风呼啸,蜿蜒的驿道上传来了主仆二人的对话。
“余爷爷,你怎么看?”
“或许是情报有误吧。
许多年前,老奴曾与‘酒剑双绝’苏见青有过一面之缘,那时的苏见青可谓是才貌双绝,颇有几分宗师风范。
而观此人,面相枯槁,邋遢猥琐,与老奴当年见过的那个苏见青可以说是有着云泥之别。”
“武功呢?”
“光凭观气,丝毫察觉不到他体内的气息流转,老奴不敢妄下断言。
但是只有两种可能,一是此人未曾习武,只是个普通人。
二是他功力极其深厚,且刻意在老奴面前隐藏了气息。”
“余爷爷的阴冥神诀可是独步天下的内修功法,说是天下第一内修功也不为过。
放眼整个天下,能在您老人家面前完全隐藏修为气息的人,恐怕还不存在吧。”
“老奴的阴冥神诀才修炼到第九层,天下第一自是不敢妄称,况且天下之大,须知是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的。”
“也对,他们酒坊里卖的酒我也都一一查验过了,都是些普通货色,若是‘酒绝’苏见青开的酒坊,断不至于此。
既然此人不是苏见青,那么坊里伙计就不是我所寻之人。
不过那个小子倒是颇为有趣,挑着一担水走五十里地,居然不比我们骑马慢多少,余爷爷,他的武功修为如何?”
“有些底子,这样一个小酒坊的伙计,能有如此修为,倒是有些反常。
而且他与我们要找的人年龄相仿,要不要派人再好好查查?”
“你吩咐下去便是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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